中國藝術家韓美林 2月12日,“美林的世界·韓美林八十大展”在國家博物館落下帷幕,這是“韓美林全球藝術巡展”的第二站,展覽適逢丁酉新春,每天到展廳里來參觀的觀眾絡繹不絕。2月26日,作為全球巡展首站的威尼...
中國藝術家韓美林
2月12日,“美林的世界·韓美林八十大展”在國家博物館落下帷幕,這是“韓美林全球藝術巡展”的第二站,展覽適逢丁酉新春,每天到展廳里來參觀的觀眾絡繹不絕。2月26日,作為全球巡展首站的威尼斯站展覽也在威尼斯大學落下帷幕,在威尼斯掀起“美林藝術風暴”。2011年,韓美林曾在國家博物館舉行了“韓美林藝術大展”,5年之后,他再次用新作品占滿了6000平米的展廳。作為丁酉雞票的設計者,韓美林親自兩次到國家博物館現場為觀眾購買的雞票簽名,引發觀眾排隊熱潮。觀眾太喜歡韓美林的藝術了,每天在展廳門口藝術衍生品購買處都排著長長的隊伍。
在公眾眼里,韓美林博學多才,繪畫、設計、花布、陶瓷、家具……樣樣拿得起、玩得轉;韓美林仗義執言,是個有情義的真漢子,我們經常看他在演講激動之時熱淚沾襟;他生性樂觀豁達,我們難見他愁容滿面,每次都是滿面充滿陽光的微笑——一個已經八十歲的老人,如何能保持如此旺盛的創造力?韓美林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藝術家?春節前夕,記者來到位于北京東郊通州區梨園的韓美林藝術館。韓美林藝術館位于北京市通州區的梨園主題公園內,公園免費對公眾開放,每天早晨很多周邊的居民都來這里晨練,散步、練功、吊嗓子……居民們帶來的濃濃的生活氣息與隱匿在清晨靜謐中的藝術館一動一靜,和諧共生,我們就在這里走進了韓美林的生活與創作天地。
這次訪談的話題從中國國家博物館的“美林的世界·韓美林八十大展”開始——
在山東民間考察刺繡圖案
遠古與民間:藝術的兩個源頭
藝術中國:在這次展覽中,您的好友指出您的藝術來源是遠古和民間,這些中國最古老、最源頭的藝術是您藝術借鑒的主要對象嗎?
韓美林:兩漢的東西借鑒得不少,兩漢以前是我重點關注的范圍。唐以后基本就不沾邊了,越到后面越繁瑣,尤其是清。對我影響最大的還是遠古,包括古文字、巖畫等,另外一個就是民間。如果說接地氣,就是民間;接天氣,就是遠古,這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
2018年是韓美林藝術大篷車40年。40年來,我們每年都行走上萬公里,今明兩年本來是三萬多公里,現在看來不止了,因為我們還要去印度,去威尼斯考察玻璃工藝,去加拿大與土著人創作圖騰柱。我們直接與民間藝人接觸,我到南通設計藍印花布,一天半就設計了47個品種,我們不但不收設計費,還獎勵他,去年獎勵30萬,今年獎勵10萬,這就是我們的大篷車。我們最早是1978年,從山東煙臺開始,順著蓬萊、掖縣,一直到昌邑、淄博、濟南,后來就每年都這么下去了。
藝術中國:您第一年在煙臺考察的對象是什么?
韓美林:那個時候有點亂,刺繡、剪紙什么都有。到了陜北之后,除了剪紙、年畫,還有面塑、黃河大鑼鼓、舞蹈、民歌,成了全面考察。當時有個印度電影叫《大篷車》,走到哪演到哪,我們就用了這個名字。
現在,有些老藝人都已經過世了,有的老藝人等著我,結果沒趕上,等我們去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一個星期了,我們是這種魚水關系,人民是水,我們是魚。去下面接觸得越廣,就感到藝術家必須走這個路。您們看我的稿子,為什么畫了不重樣?就是因為我離不開民間。還有我們的古文字、天書,這是民間的,但是韓美林的。你看這個本子還這么新,已經畫完了。最快是4天一本,也有12天的。本子沒磨爛就畫完了,不可能重樣,這就是接地氣。
與民間藝人研究染織圖案
藝術中國:您會覺得累嗎?
韓美林:不累,感覺這是一種樂趣。再給你們看一本,你看這里面有沒有音樂呢?你們來了以后發現,我這兒離不開音樂。所以這些東西走向現代的話,必須跟上現在的節奏、步伐、旋律。另外一個,形象解決了,材料不是問題。有人問,怎么韓美林這么有招,什么印的、染的、刻的、雕的,木頭的、石頭的、金屬的都能干,實際上就是一個問題,你形象解決了,其他的還怕什么。做陶的、印的、染的,就要適合它的工藝條件。所以走到哪都是很快,所以要找到要害,這里面要付出很多勞動。你看我這一本本的稿子,倉庫里還有一半,都是滿滿的稿子。他們天天掃描,跟不上創作的速度。
藝術中國:所以您每年工作時間都是滿的。
韓美林:一天起碼得18個小時以上,我沒有什么休息日,也不知道什么叫休息日,就天天下功夫下到這上面。
與山東博山的民間藝人研討琉璃工藝
藝術中國:在您看來,遠古和民間是否更容易向現代轉換?
韓美林:它接了地氣,最后連在一起了。遠古—民間—現代,看藝術家怎么連,藝術家能不能吸收這些東西。中國不是有蟲書嗎,加上狂草連在一起,我們都是有根有據的。這一本,有時候是十來天,最快是4天。你看這,我們下多大功夫。為什么這么密呢,實際上是填這些空,就跟出題一樣,三角啊,長的啊,在空間里面填進人物去,這實際上對你是一個鍛煉。這是狂草,但是它又是一個跳芭蕾舞的人。沒有芭蕾舞的基礎,沒有芭蕾舞常識根本不行。
藝術中國:您有沒有發現民間藝術有很多共通的地方?
韓美林:那是肯定的。原始藝術都是這樣的。你看陶器、古文字、巖畫幾乎都是一樣。這也是個謎吧,從前交通也不方便,為什么形象都差不多呢?這一點真是需要理論家去探討。
藝術中國:您的藝術是否更能引起世界各地觀眾的共鳴?
韓美林:文化是沒有國界的,也不需要翻譯的,都能讀懂。藝術是跨國界的,不是哪個民族獨有的,所以說世界各國的藝術不能國際化,不能全球化。它只能強調他的個性、民族性、獨立性,這是最根本的。藝術搞什么國際化呢,不是丟人嗎?
?韓美林在書法創作,因曾受傷,只能以五指拿住筆管,靠運腕寫字
藝術中國:在這次國博大展上,您的正楷和狂草都令人眼前一亮。
韓美林:我從小五歲就寫字,六歲就畫畫,六歲接觸篆字。我寫了一輩子,在監獄都拿筷子寫在褲腿上。大家撕下來那些布,一塊塊給韓美林,出監獄的時候大概四百塊。后來出監獄后繼續勞動,沒解放我。1972年我出監獄,到1978年才落實政策,一直在工廠里勞動。所以后來有人檢舉,在監獄穿褲子的那些補丁都扔了,檢舉人說我反革命。要是留著的話,現在展覽也挺好的。
大家都知道我韓美林跟別人的字不一樣,因為文化大革命,手筋被挑掉,這個骨頭出來都斷了,這是重新長的,剁得跟菜花一樣。所以到現在我刷牙都拿不了牙刷。所以我現在是靠四個手指頭,靠這一塊寫的,靠腕子。所以一個人的成功千萬不要光靠天才,光靠天才就會懶下來,還要加一個勤奮。現在成功不成功我不敢講,前面還是未知數,我還有好多構思沒出來,但是我是靠勤快走到今天的。
韓美林巨幅書法《禮記·禮運篇》
雞年畫雞:再畫200年都不會重樣
藝術中國:今年是雞年,您也設計了今年的生肖郵票,文革期間,您在被批斗的時候還畫了一只雞?
韓美林:那也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當時這個腳已經不行了,這腳背是被跺的,6根骨頭粉碎了40多塊,腳腫得穿不了皮鞋,皮鞋灌滿了血。在這種情況下,還游街游了十里路。皮鞋穿不了就拿著,綁著你的手,還提著皮鞋。下來以后在陶瓷廠門口等著,我們寫著“牛鬼蛇神”。
吃飯的時候穿鞋穿不了,站也站不住,有小孩還過來抽你臉,“叫我爸爸”……我就不叫他爸爸,有個會計就真的叫了爸爸。后來不行,腳得套上鞋,那個血就往外淌,流著流著我看像一只雞,我就拿腳尖畫了一只雞。
2016年“美林的世界·韓美林八十大展”現場,觀眾與《百雞圖》(局部)
藝術中國:在國家博物館,您創作的《百雞圖》受到觀眾的極大喜愛,您在1982年還畫過一個百雞圖。
韓美林:那是剛出監獄第二年畫的,在南京的漫畫家田原家里第一次見到有馬克筆,我就拿著這個馬克筆畫。一個畫家必須走民族的、民間的、現代的道路。那時候畫的雞還有學院派的味道,現在看來更有生活的味道。我們這輩子是看雞看得最多的,所以雞的形象在我腦袋里玩轉了。你可能不相信,一上午畫了23個。
到民間去,藝術家就有前途,你不下去,就原地踏步。沒有生活,就會出現公式化、概念化的東西。所以這些稿子我畫200年都畫不完,我畫著畫著就出現新的了。我的根在底下,接地氣,跟韭菜一樣,割了還長。
韓美林在創作繪畫作品
藝術中國:馮驥才說,您是他認識的最陽光的畫家。
韓美林:絕不言苦。剛才講了,我就是這種性格。比人讓我講苦,我絕不講苦。我是個爺們兒,天天皺著眉頭,托著腮干什么呢?你又救不了這個社會。我在威尼斯大學接受榮譽院士稱號的時候,我上臺說:千百年受苦的中國人民,第一次登上了威尼斯大學榮譽的講臺,很不容易,我是第一個登上來的中國人。我知道是我們的祖國培養了我,讓我今天登上了這個講臺,我是不是能給祖國講一句話呢?我說:祖國,我盡力了。為什么有今天這樣的體會呢?我不輕易講給別人聽,我要感恩。
我絕不在人跟前講我是怎么受苦的,因為是共和國培養了我,我十二歲就參軍,十九歲上中央美術學院。人不應該抱怨,應該感恩這個祖國、土地、人民對我們的培養。沒有兩漢以前的東西,沒有踩著人民的腳,我們成長不起來,什么你也看不到。大篷車也不是我們趕時髦,現在才提倡下去,39年來,我們知道人民的疾苦。所以當我們得到榮譽的時候,我們要想一想,我們從哪兒來的,就不至于驕傲。
你想幫我韓美林斷了這個上下氣,我就不存在了。我這個藝術家存在還有什么意思呢?我畫給誰看呢?故作深沉我做不出來。藝術家應該把美和善良給人家。這是藝術家的天職,而不是把苦惱和怨恨給人家。你聽了馬賽曲以后會永遠向前。你看我們的關公,連小偷看了都屏住呼吸了,得有這樣一股正氣,這才是藝術家的本職。
湖北荊州,正在施工中的巨型雕塑《關公》
藝術中國:說到關公,您的城雕是老百姓最喜歡的,因為它們和我們的文化一脈相承。
韓美林:我就對著那些崇洋媚外的來的。我一定要接地氣。關公我就不當關公來做,而是當一股旋風、當成山來做。必要的斗爭是要堅持的。誰說我們祖國的傳統不好?一定要斗爭。我們的古人很多觀念是非常有哲理的。
價值不等于價格 天才加勤奮才是成功
藝術中國:您的畫里擅長用線,在其中融入了節奏,加入了色彩,在您的點、線、面中,都有一種精神性的存在。
韓美林:中國的特長就是白描,像獨唱、獨奏、五言詩、無伴奏合唱,這些都是最難的。中國的線描跟書法連在一起,狂草不講線嗎?它不講旋律是不可能的。中國的狂草真是有樂感。另外,狂草一口氣下來,你不能寫著寫著去查字典吧。那天我在威尼斯說:我希望威尼斯這樣一個西方的藝術中心到中國這個東方的藝術中心去看看,你派幾個留學生去。它延續幾千年了,肯定有可取的地方。你看,油畫氣往外出,往外畫,版畫也是往外。但中國不是啊,書法提氣,我們的畫提氣,我們的太極吸氣。中國特別講這個氣。中國的京劇也是,假嗓子,一氣呵成,什么都帶氣的。
你說這白描不是氣嗎?重一點就打疙瘩,輕一點就畫不出來,全靠一口氣。這里面有音樂,有形象,這一根線就代表好多。簡,是藝術最難的。但是你必須通過各個方面的修養,對事務領會成精的時候,你才會畫出這個來,要不你畫不出來。中國的繪畫跟外國的繪畫真不一樣,外國不一定要求你天天學書法,但中國不是,畫中國畫的人必須書法好。
為什么現在中國很多畫感動不了人?老是老太太納鞋底啊,或者一個鋼鐵戰士、紡織女工,真是沒勁,沒有藝術家的靈氣,更沒有藝術家在生活里的體驗。藝術的價值跟藝術的價格根本不能相等,千萬不要用價格衡量藝術,那不是從文化的角度去評價的。
韓美林與他設計的藍印花布
藝術中國:您的畫里面都是用很鮮艷的、大紅大綠的顏色。
韓美林:這都是從民間來的。要不喝杯涼水,要不喝杯熱咖啡,都過癮。民間用大紅大綠,因為他沒有色彩方面的修養。藝術家學了以后,經過過濾再拿出來絕對精彩。但是太一般人不敢用大紅大綠,畫不好就露怯了。我用灰調子來調和,灰的、黑的、白的、金的、銀的,就用灰色,那么一點,就能給它轉化。
現在這個社會不是單一的專家時代,是雜家時代。藝術家不是光畫一朵梅花,研究敦煌舞蹈的飄帶。科學家也是,原子時代、物理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就是大數據時代、比特時代。你科學家都進步了,藝術家還不進步?你這大牡丹往這兒一掛,多俗氣,用不了啦現在。現在的建筑都是大塊大面,你沒有大塊面的藝術怎么行呢?跟從前不一樣,現在人走起來都是快的,慢不了。
韓美林與工人一起創作雕塑作品《和平守望》
藝術中國:所以在您看來,今天的藝術功能發生變化了嗎?
韓美林:絕對的。所以藝術家必須跟著時代走。這么大的關公,我們用3D打印的。3D打印代表第三次工業革命的一方面。這就是現代,你不承認也不行。我80歲了,為什么要跟著走,我不跟著走這個時代就把我拋棄了,我就不會得“和平藝術家”獎。人要現實,必須要跟上時代。
韓美林和夫人周建萍與苗族民間藝人在一起
藝術中國:您在藝術教育上,是如何思考的呢?
韓美林:藝術家、科學家能傳代的不大多。我有時候是感到,天才加勤奮的話就是成功。藝術家成功的不多,但是成功的對國家的貢獻巨大。林默涵說過一句話:我們從一千個藝術院校里出來一兩個人才,我們國家就夠本了。一個茶杯,作為實用器具,有那么一點渣子就得扔掉。但是陶藝小碗,燒得像癩蛤蟆皮一樣,就比它值十倍、百倍。
現在的教育,是讓學生先考英語,才能進去。這是什么政策?我的博士生不考英語,國家批準了。你看朱自清、錢鐘書、吳晗、華羅庚這些人,很多英語都是考零分的。我們搞藝術的人,數學及格的就不大多。考大學的時候應該是考專業。這樣的話,科學家、藝術家會大量冒出來。我們近百年來,尤其是解放以后,怎么沒有“五四”時候、抗戰時候出的名人多呢?我認為這與教育政策有關。
我是按照“老八路藝術家”的路子走過來的,就是一定要跟人民在一起。所以我們的口號是“同人民在一起,與傳統共命運”,這個口號終生都可以用。(文/許柏成 圖片提供/韓美林藝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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